第1章 此地净土
注意看,这个男人叫小帅!
他正把绳子绑紧在一座纯金莲花灯盏上,在头顶甩啊甩瞄准,奋力朝着上方那个洞口抛去……
欧阳戎觉得,如果这真是别人对他的恶作剧——用藏起的摄像机拍素人,那不久后大伙认识他的方式,估计就是配上这套煞笔开场词见面了。
“我告诉你,我管你这是烂俗恶作剧,还是鬼压床做梦,抑或是真的极乐净土……谁也别想拦我回去考研!”
欧阳戎蹲在一座莲花石台的边沿上垂头,干涩的嘴唇嘀咕着,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手里金色的莲花灯盏,正在认真的打紧绳结。
这是一座幽闭的地宫,四面墙壁隐隐遗留着一些褪色的壁画,正中央地面上摆放着一尊半米高的束腰仰覆莲座。
除此之外空荡荡的。
唯一光源是它上方十米处天花板的一个圆形洞口,约莫井盖大小。
这也似乎是地宫唯一的出口,一束灰蒙蒙的月光从中斜落下来,恰恰落在了不顾形象蹲在莲花台座上的青年身上。
“早四晚十备战了一年,这周末就要上战场了,你以为落个井就能困住我?就算是佛祖的井也不行!我告诉你,必不可能!”
“施主为何一意孤行,好不容易升到这方净土,别再坠入那座阿鼻地狱了。”
从他记忆里最后那几帧画面推测,他应该是失足掉进了寺里某个缺盖的井里。
这会儿,欧阳戎站在月光下折腾,纤细女孩那双细眸又从手臂间漏出,默默注视他。
其实问的是“有波涛没溺山野……有恶风吹坏万物”那句,但,算了……
终于!
当时欧阳戎也没废话,下载好后,立马就转身走人,考研人的时间很宝贵。
僧人还是不忍,佛唱一声提醒道:“南无阿弥陀佛,施主,你若上去,立马就会被恶物吃掉。”
这座幽闭地宫竟不止他一人。
欧阳戎又扫了遍这扮相奇异的三人,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不像是考研的,但还是忍不住嘀咕:“你们真不出去?”
扫了眼仍一言不发的纤瘦女孩,欧阳戎果断转头,开始朝上方那个圆洞抛投金色莲花灯盏。
“别他娘出去找死。”鹤氅裘老道也冷笑,又顿了下,“要找死别带上我们。”
欧阳戎仰首,雨滴砸在泛青的眼睑上。
于是当晚,欧阳戎就用电机、齿轮、筷子还有橡皮捣鼓出了一个物理连点器,把它和手机摆在床头柜上狂刷功德,而他悠哉背完单词,直接听着大悲咒睡了。
欧阳戎最后检查了一遍绳结,舔了下起皮的嘴唇,‘腾’的一下在莲花台座上蹦起。
沉默了许久。
回来的路上他稍微研究了下,很快就搞清楚了这个小应用。
“我记得掉下来前,旁边是有两尊骗硬币的烧香炉的。”考研青年沉着冷静的分析。
一位枯坐的僧人,身材十分高大,像一座小山堆在那儿。
姿势是稍微有点不雅观,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有些老脸一红,特别是在那个汉服妹子面前。
只不过很古怪的是,待到欧阳戎幽幽醒来,便发现自己仰躺在脚下这个冰冷坚硬的莲花座上。
不氪金施主只能狂肝了,别看欧阳戎考研单词还在abandon那踌躇不前,但其动手折腾能力这块,从小就是满级人类。
欧阳戎本是个二战的考研狗,快临近考试了,在某个名叫“正人君子考研群(女生勿进)”的小群潜水时,他听群友说郊区有座东林寺,对考研上岸和祈福姻缘这两项业务十分娴熟,每年天南海北来还愿的人特别多……
“不能出去!”
在颤抖的…是整座地宫,和他。
被抛出去的那只莲花金灯‘松绑’滑落了回来,连带着短暂失聪的欧阳戎一起坠下,再次摔回了现实……
眼下他手里这个捡来的莲花灯盏,也不知道是真金还是刷了金漆,掂量了下好像挺贵重的。
若不是有这铁证,不然还真差点信了那枯槁僧人和鹤氅裘老道的鬼话。
起这么早,一看就是老考研人了,排个队都不忘刷题卷一下……欧阳戎感叹,刚也要掏出手机,就有个小和尚两指夹了张二维码,戳到他鼻子前,叫他扫一哈。
“我要是没考上,那确实是无间地狱。”欧阳戎点点头,转身。
是不是油饼,你们?
且其额前缠绕一圈白纱布,宛若抹额般,包着一处创口不小的撞伤,此刻都仍隐隐作痛。
刚刚在最靠近洞口的地方,他不仅听到了山洪咆哮、狂风怒号的声音,还隐隐听到了……很多人的哀嚎。
“敲电子木鱼,积赛博功德,获机械福报,升极乐净土,见机甲佛祖对吧?这个我熟。”欧阳戎倒是胸有成竹。
其身后不远处,脸色始终平静的枯槁僧人,又做出一手指地,一手指天的姿势。
欧阳戎吓的一激灵,赶紧死死抱着怀里的绳索。
不久前他尝试过大声呼救,也不知是这地宫太深,还是夜深无人,外面没有动静。
欧阳戎上半身还保持着紧抱绳索的姿势没有放下,抬头怔怔看着那个十分像井盖大小的圆洞。
点进这功德塔,里面主要有一个电子木鱼,和一个福报钟。
没有翻不出去的井洞,只有攀登的考研人!
不过打完鸡血欧阳戎并没有马上行动。
他的手机和羽绒服全都不见了,找遍了地宫也没有,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陌生的白色襕衫。
还有一位是个抱膝埋脸的女孩,本就骨相纤细,却穿了身古风汉裙,便更显瘦弱。
约莫十米高的距离,某人就像一只爬墙的小蚯蚓,一耸一耸的往上‘拱’。
“上面遍布种种恶物,丛生种种恶业。有波涛没溺山野,有猛火满十方界,有毒气充塞天地,有恶风吹坏万物……”
“为啥?”
欧阳戎其实对此是持唯物主义怀疑态度的,但保不准现在年轻人的焦虑真的大到佛祖都知道了呢?佛祖还真接这业务了……
第二日一早,愤慨不平的他又去了趟东林寺,想找他们理论理论……好吧,其实是想装下无辜,试下能不能解封。
结果走在半路上,之前喜欢潜水的那个群名十分正气的考研群,又有狗群友发了张浩然正气的图片。
这东林寺倒是挺人性化的,让没时间排队的施主足不出户,就能直接线上敲钟,属实是在施主关怀这一块,走到了全国所有寺庙的前列腺上了。
权且当作心诚则灵吧。
他忽然回头,朝身后方的黑暗招呼了声:“喂,你们也过来搭把手,我上去后把你们也救上来。”
这也是地宫里最安静的一个。
他忍住了,把话咽了回去,摇了摇头。
这时,枯槁僧人双手合十,面露悲悸:
灰色的僧衣破烂,面容枯槁,看不出年岁。
欧阳戎欲言又止。
小时候只要给他捡到一根稍直的木棍,家方圆十里内不会存在一棵有他腰高的花草;路过的狗都得挨两棍子;若再给他吊根线,池塘里连只蝌蚪都别想存。
这事说来有点绕。
……
不过幸好只是摔了额头,没摔到脸。
仰头的欧阳戎突然开口,没回头。
中途他又换了两次方向。
“别啰里吧嗦了。”鹤氅裘老道换了个坐姿变成盘腿打坐,同时后挪离欧阳戎远了点,他不耐烦道:“好良言难劝该死鬼,大慈悲不渡自绝人。”
不过很快,便发现不是。
欧阳戎站在莲花座上,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。
第三次,换个方向,没中……
从左往右的雨,变回了从上往下落。
可惜是屁股狠狠着地换来的。
整个人和只水猴子似的缩在一件宽大黑羽的鹤氅裘里,抱臂紧裹着,似是畏寒。
大白天的也发?欧阳戎下意识的双击放大看了一眼,可就是贪的这一眼,让他刚拐弯时一个没留意,脚底踩空,两眼一黑过去……
也不知是过了多久,一切骤起喧嚣又归于了平静。
至于最重要的、能许愿灵验的福报钟,则要积累一万的功德值才能敲一次。
但…管他呢,就算是文物也没用,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考研更重要,‘人民群众’征用了!
紧接着从外面传来的是水声,不同于海水潮起潮落的浪拍,欧阳戎耳里,这水声宛若一辆由远而近的火车轰鸣,它似是从地平线的尽头迎面从来,沿途一切花鸟走兽、高山森林都被摧枯拉朽的席卷而来,整个天地都为之颤栗。
月亮也会打冷颤?这是最初的三秒,欧阳戎大脑里的第一反应。
他怎么看怎么觉得,这个浑圆的洞口像个井盖口——那个让他失足掉下来的井口。
欧阳戎坐在地宫冷硬的地面上,浑身湿漉。
轰隆——
孱弱个体在这种伟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……考研也是。
可是到了地方,又是熟悉的长龙般的队伍,他便直接绕路上山,想看看有没有其它门可以走。
这不是他掉下来前的那身衣服。
只露出个尖脑袋,童颜鹤发,道门混元巾压着满头银丝。
他一手死抓着绳子,一手托着沉甸甸的金色莲花灯盏,仰头瞪视那处让他早就望眼欲穿的‘井口’。
只见。
刚醒那会儿,欧阳戎找她搭话,女孩也没吐出一字,仅是从膝盖与细臂之间的空隙闪过一双秋水涧溪般的眼眸。
对了,其实应用右下角还有一个‘限时捐钱兑功德’的选项,不过欧阳戎直接忽略了,下次吧……算了下次也不一定。
欧阳戎瞧了下,发现竟是扫码下载一个名叫‘功德塔’的APP。
他头顶的雨声骤然变大,风也更烈了,从上往下落的雨水,变成了从左往右斜落。
“……”欧阳戎。
果然还是在寺里!欧阳戎心下松了口气。
第二次,中了,扔出去了!
可他一拉,又从洞外滑回。
再去打听了下,原来这寺里有一座百年许愿塔,里面还有一口福报钟,积累了足够功德后,去敲一下便能获得福报,心想事成。
“那个,你刚刚说什么?”
欧阳戎终于理解‘地动山摇’与‘天地变色’这两个词的真正意思了。
在没被月光照到的漆黑处,隐约错落着三团黑影:
外面是一场大水,至少至少也是一场咆哮上百里的山洪,甚至,可能是类似《旧约》里的耶和华灭世洪水。
身后方的枯槁僧人、鹤氅裘老道和纤细少女此时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。
于是那天一大早,欧阳戎就带着批判的锐利目光,打车赶去了东林寺,结果到地方一看,好家伙,莫道君行早,更有早行君,入寺的队伍都排到山脚下了,前面全是和他差不多的同龄人在寒风中低头刷手机。
果然,这年代还信教的都有点神神叨叨的,还不如人家混汉服圈的妹纸。
结果,第二天他就被封号了。
他身侧地上有摔断的半截莲灯,另外半截飞到去了墙角,里面有各色珠石从中散落一地。
而且他对自己脸很熟悉,虽然地宫乌漆嘛黑的,找不到一面镜子,但他大致摸了下后,发现八成错不了,除非是重生了胡歌或冠希。
但却换来了三道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。
地宫外忽然传来隐隐雷声,还未等反应,这夜雨就落下了。
一位倚墙斜靠的老道士,像撮箕一样地张开两腿坐在地上。
他面色一喜,狠狠抹了把脸,‘呸呸’吐了两口嘴里的泥水,开始抓紧绳子不顾形象的往上爬。